他许我一世荣华富贵，亲手把我捧上至高无上的宝座。
临终前，他说: 此生只有一憾。
我以为他说的是不能光明正大娶我为妻。
重生后，我满怀欣喜去寻他。
想告诉他，这辈子我不要荣华富贵，只求与他恩爱一生。
却亲眼看见他跪在贵妃面前，温柔似水。
娘娘，您就喝一口吧，奴才求您了。
1
午后的烈日炙烤着宫道。
我头顶着铜盆跪在青石砖上，身上的粗布襦裙已经染上血迹。
掌事姑姑仍甩着手中竹板，一下又一下用力打在我身上。
贱蹄子让你侍弄花草也敢偷懒。
跪不足三个时辰不许起来。
第十下竹板落下时，一声阴柔的嗓音在我身侧响起。
且慢——
这声音熟悉又久远。
我头顶着铜盆不敢轻易张望，只侧眸看向那一双粉底皂靴。
靴面以黑色贡缎为底，银丝绣着细密的海水江崖纹。
宫中穿着如此讲究的，也就只有纪凌冬这太监总管一人了。
我心下一阵欢喜，连身上的疼痛都跟着弱了几分。
我竟然重回了过去。
回到我与纪凌冬第一次见面之时。
不等他再开口，便大着胆子将头顶的铜盆放下。
像前世一样开口:
纪公公，奴婢是花草房宫女陆抚春。
求纪公公救救奴婢。
话落，我眼眸轻颤，一滴滚烫的泪珠划落脸颊。
回想起前世和他相濡以沫的点点滴滴，只恨不能当场和他表明心意。
这一世，我不再求荣华富贵，只愿与他白头偕老。
哪怕他是个太监。
可我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和前世一样的温柔安抚。
察觉不对，我恍惚抬头。
却见那张俊美如昔的脸上阴沉沉一片，颀长的身形一动未动。
半晌后才轻笑出声。
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放肆。
声音冷冽，语气中也满是轻蔑。
他垂眸看向我，那双曾经饱含深情的眸底，再无半分对我的怜惜与疼爱。
我心里猛一咯噔。
为什么和前世不一样了?
尤其是他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令他无比厌恶的脏东西。
我张口欲言，却被他毫不留情打断。
小小年纪，就这般会投机取巧，且送去浣衣局，好好醒醒脑子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可他却已经转身离开，没留半分余光给我。
纪——
还想再开口，身后的掌事姑姑已经冲上来，狠狠一巴掌把我扇倒在地。
你这小贱蹄子，竟然敢攀扯纪公公，险些连累我受罚……
拳脚相加，疼痛开始遍布全身，我却死死盯着纪凌冬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该是这样的。
纪凌冬说过，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相中了我。
他说过，我这样的人，生来便该做宫中最得宠，最至高无上的女人。
可这回，他怎么不要我了?
2
浣衣局的日子很是艰难，可各处的消息却最容易探听。
我待了几日，渐渐理清了思绪。
今生的一切，和前世出入太大。
前世，我是在十岁遇见的纪凌冬，那时他刚刚得了皇帝看重，成了副总管。
可这一世，我才十六岁，而纪凌冬已经成了太监总管。
甚至于，宫中还莫名其妙多了一个贵妃。
听说，两年前的除夕夜，贵妃在梅园中以一曲游园惊梦惊艳了帝王，此后长盛不衰，短短两年就成了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
听着这些消息，我越发沉默。
前世，我便是如贵妃这般获宠的。
这……真的是巧合吗?
我想，我该去见见贵妃，或者纪凌冬。
几日后，我抢先接了差事，去给各宫送清洗整理好的衣物。
借此出了浣衣局。
由近到远，最后一处，去的是贵妃的沉香阁。
只是不知沉香阁内为何空无一人，我心中起疑，越发放轻了脚步。
小心翼翼往里头瞧。
却见青鸾衔珠帐幔半掩。
贵妃慵懒地倚着茜色软枕，眉眼忧愁地望着窗外的落花。
落寞开口: 宫里又进新人了，皇上好几日不曾来看我……
纪凌冬半跪在她面前，垂眸执起白玉瓷碗，指尖在燕窝粥上试了试温度。
银汤匙轻轻搅动后递到贵妃唇边。
娘娘，您就喝一口吧，奴才求您了，可千万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您莫担心，有奴才在，没人能越过您去。
他动作自然地用帕子替贵妃揩去唇角残羹，熟稔又温柔。
看着贵妃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世间最尊贵的珍宝。
婉玥，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亲手为你奉上……
我目光呆滞，不可置信地看着姿态亲昵的男女。
脑中思绪乱成一团，却还是一步一步稳稳走出了沉香阁。
没有惊动任何人。
前世，我连皇帝都杀过，只是撞破一桩男女私情而已，还不足以让我慌乱失措。
可是，那人为什么偏偏是纪凌冬?
深夜，我躺在大通铺中，睁着眼睛无神地望着黑漆漆的房梁。
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泪来。
婉玥，婉玥……原来是她啊。
3
前世，我和纪凌冬毒杀了越发昏聩的皇帝，扶着小皇子登基。
好不容易理清了朝政，纪凌冬突然上了个折子，要追封先帝曾经的妃嫔。
其中就有一个江婉玥。
直接从被赐死的罪人追封成了贵妃。
我出于好奇问过纪凌冬。
他却告诉我，那是他初进宫时的旧相识，机缘巧合成了宫妃，又很快惨死在波诡云谲的后宫争斗中。
他只是念着曾经的情意，想为她谋一份死后哀荣。
我爽快同意了，事后却私下打听了一番。
宫中的老人只依稀记得，江婉玥似乎是个很张扬活泼的性子，一开始也得过宠，不久新人入宫，她就渐渐沉寂了下去。
后来玉妃异军突起，很快怀了皇子。
江婉玥心生嫉妒，命人给玉妃的安胎药里下毒，被人赃并获，当场赐了毒酒，死后被扔去了乱葬岗。
知道真相后，我也只是沉默一瞬，便撒开手再不理会。
毕竟我和纪凌冬一路走来，手上早已沾满血腥。
也没资格对一个同样恶毒却已自食恶果的人说些什么。
只是我从来没想过，纪凌冬对江婉玥，何止是一点旧时情意。
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
纪凌冬也重生了。
重生得比我早很多。
只有这样，他才能早早坐上了太监总管的位置。
才能借用我前世得宠的方法，把江婉玥捧上贵妃的位置。
原来，他说的此生只有一憾，不是我。
是江婉玥。
他把我赶来浣衣局，大概是怕我和前世一样，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夺了贵妃的恩宠吧。
前世那许多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浑浑噩噩地在浣衣局待了几天，我总算调整好了心态。
人生百年，悲喜皆由心定。
重活一世，没了纪凌冬，我也该多为自己打算才是。
可还没等我思量好出路，贵妃的掌事太监徐钦，先一步找上了我。
谁是陆抚春，贵妃娘娘有请。
4
徐钦说贵妃喜欢吃蟹粉酥，要我亲自去小厨房做。
我一时怔住，徐钦瞪了我一眼骂道:
发什么呆呢，若不是因着你和娘娘是同乡，你哪来的福气有机会孝敬娘娘。
听着他的话，我紧绷的心口松了松。
或许真是巧合。
我不敢有丝毫怠慢。
仔仔细细挑选着蟹黄调馅，然后制作油皮擀卷包馅。
蟹粉酥最讲究火候，烤制时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天气炎热，我又紧贴着灶火，没一会儿衣领就被汗水浸湿。
等到贵妃差徐钦来催时，我头发丝上都挂着汗珠。
好在蟹粉酥做得很成功，我将摆盘精致的小碟放入食盒交给徐钦。
哪料他却说贵妃娘娘要我亲自送去。
这下，原本放下去的心又不得不提起来了。
暖阁里，贵妃悠闲地倚在榻上。
我按照规矩，将手中的瓷盘举过头顶，膝行至榻前，静待她享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早已跪得双膝发麻，可贵妃始终没有动作。
只是盯着我的脸瞧了又瞧，而后突然轻笑出声。
生得如此花容月貌，确实当得起做本宫的同乡。
若是让皇帝看到你这张脸，指不定后宫又要多一位新宠了。
说话间，贵妃坚硬的护甲轻轻划过我的脸侧。
激起阵阵颤栗。
做蟹粉酥耗时耗力，只这一盘，就耗费了我大半天的功夫，期间更是滴水未进，此刻身体早已虚弱不堪。
身子一软，手中的糕点骤然落地，发出闷响。
我心中一凉，赶紧磕头求饶。
娘娘，奴婢不过浣衣局一个小小贱婢，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还请娘娘高抬贵手，放过奴婢
额头一下一下撞击在冷硬的地板上，不一会儿便磕得头破血流。
就在我即将昏厥之际，一杯热茶猛地泼到我脸上。
一瞬间，仿佛烫熟了额前的伤口。
可我却不敢发出一声惊叫，只能狼狈不堪地匍匐在地上。
贵妃一把擒住我的衣领将我拉到近前，说出的话却令我如坠冰窖。
听说那日你苦苦哀求，一声声纪公公叫得人心都要化了。
本宫倒看不出来，这宫里还有人敢对他使狐媚手段，你可知你口中的纪公公究竟是何种人?
到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想吃家乡菜全是借口。
贵妃要见我，只是因为我那日向纪凌冬求救的事，被她知道了。
我看着她满是愤怒的眼底，突然发现，似乎比起勾引皇帝，觊觎纪凌冬，更让她无法忍受。
5
贵妃把我留在了沉香阁。
她说我规矩太差，要沉香阁所有太监宫女都好好监督我，免得我再犯错。
白天，我被安排干最苦最累的活计，却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夜里，轮值的宫女偷懒，接连把我赶到廊下去守夜。
第二日早起，贵妃又唤我去房中服侍。
稍有不顺她的意，便是针扎手掐。
不过几日，我便憔悴不堪，原本稍显稚嫩却娇美的容颜，也快速枯萎凋零。
直到那一日，纪凌冬来了。
我一进门，就看到他像先前那般，正单膝跪地哄着贵妃娘娘用膳。
贵妃赤足挑弄着他腰间的挂坠。
时不时娇笑出声，勾着纪凌冬的脖子和他细细耳语。
青天白日，两人如同做了夫妻一般，竟丝毫不加掩饰。
面上尽管镇静，我捧着果盘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果子掉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纪凌冬不满地回头望来。
他大概没想到会在贵妃这里看到我，面上有一瞬间的惊诧。
刚刚还温柔似水的眉眼也渐渐变得阴沉，好看的眉峰皱了皱，眼神带着询问，落在我脸上。
半晌后，他敛起眸中冷意，挥手示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我离开。
还不等我起身，榻上的贵妃突然不满道:
什么时候起，你连本宫的主也做了。
这贱婢犯了错，你就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么?
说话间，贵妃已经赤足行至我面前。
可下一刻，她就被纪凌冬强行抱起，送回榻上。
地上凉，娘娘仔细别伤了身体。
许是纪凌冬的做法取悦了贵妃，再看向我时，贵妃的眼神不似方才冷冽。
她勾了勾手指，示意我过去一些。
之前被烫伤的额头还在隐隐作痛，我不由瑟缩了下脖子。
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惹得贵妃大怒。
她将案几上的碗碟全部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此刻的我，宛如惊弓之鸟。
下贱胚子，仗着有纪公公撑腰，连本宫的话也敢不听了么?
骂完我，贵妃又问纪凌冬。
凌冬，你要护着她么?
她刚刚撞破了你我之事，你就不怕她出去乱说一通，毁了你我的前程。
我不明白，那日纪凌冬明明对我不假辞色，甚至将我贬去了浣衣局，她为何依旧如此介怀?
只头顶传来一声浅笑，纪凌冬无奈又宠溺地冲着贵妃道:
娘娘说笑了，一个个小贱婢，也值得娘娘如此动怒。
奴才这便结果了她，也省得娘娘烦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