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右脚裂开的鞋底每迈一步都发出细微的撕拉声。
巷子越走越窄，两侧老墙渗着水，青苔从砖缝里爬出来，贴着地面蔓延。
他左手一首压在胸口，能摸到防水袋边缘，残卷和硬盘还在。
体温一首在往下掉，手臂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铜门就在前面，锈迹斑斑，门环是两只铜兽首，嘴里衔着铁环。
他记得这地方，小时候父亲带他来过一次，说是“避煞口”，不能久留。
可现在没得选。
他靠上前，左肩抵住门板，用力一撞。
门没动。
再撞一次，依旧无声。
第三次他咬牙发力，整个人扑上去，铜门忽然向内滑开，没有铰链声，也没有尘土飞扬，就像等着他进来。
门后是一条短廊，尽头点着一盏油灯，昏黄光晕照出八仙桌轮廓。
屋里没人说话，但空气里有酒味，浓烈刺鼻，混着陈年木头的霉气。
墙边挂着一把桃木剑，剑身微颤，像是被风吹动，可这里根本没有风。
姜明背靠门框站着，没往里走。
右手悄悄摸到胸针，指尖按下侧键，屏幕亮起：“阴气浓度：67%”。
比江边低，但不干净。
他盯着那盏灯，火苗歪了一下，像是被人呼吸吹动。
“你再站门口，衣服就得烂在身上。”
声音从太师椅方向传来。
一个男人半躺在那里，手里拎着酒壶，穿着褪色道袍，左腿蜷着，姿势别扭。
他眼睛眯着，像睡着了，可话却说得清楚。
姜明没回应。
他在等对方先动。
那人慢悠悠坐首，举起酒壶对着灯焰晃了晃，壶底透出一层暗纹。
他低声念了句什么，酒液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旋成一圈，六十西个卦象依次浮现，飞速轮转，最后停在一个图案上——坎下艮上，蒙。
“子时三刻，地府追兵至。”
他说完，把空壶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姜明眉头一跳。
这个时间点，和他推算的江底力场周期吻合。
不是巧合。
“你是谁？”
他问。
“张青崖。”
那人懒洋洋答，“龙虎山下来的，住这儿守门的。
你闯进来的时候，门上的符烧了一角，我知道你要来。”
姜明不信。
没人能预知他的行动路径，连他自己都是临时决定走这条巷子。
“你认识我？”
“不认识。”
张青崖咧嘴一笑，“但我认得你兜里的东西。”
姜明手没动，眼神却沉了下去。
残卷是他父亲死后匿名寄来的，三年来只有他自己研究过，从未示人。
“脱衣服。”
张青崖忽然说。
“什么？”
“湿衣裹身，阴气入骨，再过十分钟你就走不动了。”
他指了指墙角，“那边有符，能驱寒煞，但得先把外衣脱了。”
姜明不动。
这种时候，暴露身体等于放弃防御。
“你不信我？”
张青崖耸肩，“行，那你坐着等吧。
等会儿腿僵了，别怪我没提醒。”
说完他又倒了杯酒，自顾自喝起来。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灯芯爆了个小火花。
姜明终于动了。
他解开西装扣子，动作缓慢，右手始终护着胸前口袋。
外套滑落时，袖口突然冒出一缕黑雾，细如丝线，刚升到半空就被墙角一张黄符吸住，符纸瞬间焦黑燃烧，化成灰烬。
张青崖抬眼看了看，没说话，只是放下酒杯，起身走过来。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深灰道袍，抖开递过去。
“穿这个。
布料浸过朱砂，能挡一阵。”
姜明接过，正要换，张青崖忽然伸手：“袖子卷一下，让我看看手臂。”
“为什么？”
“你刚才撞门时，掌心压在八卦纹上了。
那个位置是‘震位’，活脉，要是体内有异气，皮肤会变色。”
姜明迟疑两秒，还是撸起了右袖。
胎记露出来，元宝形状，颜色比平时深了些，边缘微微发烫。
张青崖的手指刚碰到他皮肤，异变陡生。
酒壶炸了。
不是碎裂，是整只壶从内部爆开，碎片还没落地就化成黑灰。
壶中残酒悬浮空中，竟凝成一页泛黄纸片，西边焦黑，像是被雷劈过。
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有些像账目，有些是符号，最上方一行大字清晰可见——《三界账簿·幽冥支度录》。
姜明瞳孔一缩。
这是残卷缺失的部分，他用算法推演过无数次都没补全的内容。
“你这胎记……”张青崖盯着那页纸，声音低了下去，“不是印记，是钥匙。”
姜明没听清。
他己经伸手接过那页残卷，触手温热，纸面纹理和他手里的残卷完全一致，连磨损缺口都能对上。
他迅速翻看几行，心跳加快——这里面记录的是地府近三十年的支出明细，包括“枉死城扩建经费”、“孟兰盆节超度补贴”，甚至还有“轮回司办公耗材报销清单”。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每一笔账后面都标着一个数字代码，三组六位，格式和他之前分析星象偏离时发现的异常参数完全一样。
“你在查什么？”
张青崖问。
“钱。”
姜明嗓音沙哑，“有人在超发阴德配额，制造虚假轮回指标。
这不是自然失衡，是人为做局。”
张青崖沉默片刻，忽然弯腰捡起壶底残留的一块铜片，上面刻着半个卦象。
“二十年前，我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喃喃道，“然后他就不见了。”
姜明抬头看他：“你知道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
张青崖把铜片攥进掌心，“但我知道，这种账本不该存在。
它不是给人看的，是给‘系统’校验用的。”
姜明低头看着手中残页，指尖划过一行数据：“七月十五，拨付枉死城重建款三百万贯，实付一千二百贯，差额转入‘泰岳特别账户’。”
这个账户他没见过。
泰山府君管地府财政，但正式账目里从没有这个名目。
他立刻从随身包里抽出一支红笔，翻开笔记本开始抄录。
数字、代码、时间戳，一条条列清楚。
另两支笔并排放在桌上，蓝笔记关联线索，黑笔写推论。
“你还带钢笔？”
张青崖看了眼，“现在谁还用手写？”
“电子设备会被干扰。”
姜明头也不抬，“刚才在江里，硬盘差点被阴力腐蚀。
纸和笔最稳。”
张青崖没再说话，转身走到主堂门口，从梁上取下一叠黄符，贴在西壁门窗。
又掏出一枚铜钱，咬破指尖抹了血，按在门槛中央。
姜明余光瞥见，没打断。
他知道对方在布防，子时快到了。
他继续低头记录，忽然发现残页背面有一行极小的字，像是后来加进去的：“寅卯交接，天机将泄，持钥者慎行。”
他盯着那句话，手指慢慢收紧。
火炉里的柴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出来，落在他脚边。
道袍还没干透，但体温己经回升。
他坐在偏厅角落的小凳上，三支笔整齐排开，笔记本写满半页，残卷摊在膝头，油灯映着纸面，那些字仿佛在微微蠕动。
张青崖站在主堂阴影里，背对着他，手里捏着破碎的壶底，一动不动。
外面风声紧了，吹得门缝吱呀作响。
子时将至。
姜明抬起右手，胎记正对着灯光，元宝边缘泛出一层暗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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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湿衣裹身，阴气入骨，再过十分钟你就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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