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
梦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双眼。
冰冷，深邃，像两块寒冰，首首烙进人心里。
有时它悬在漆黑的半空，无声地注视；有时它又藏在晃动的芭蕉叶后面，伺机而动。
最后，它总是与王大人嘴角那缕暗红的血融为一体，猛地朝我压过来——“呃！”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咚咚咚地擂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额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窗外天光己经大亮，柔和的晨曦透过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院子里隐约传来扫洒的声响，还有几声清脆的鸟鸣。
是书院里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可我躺在榻上，好一会儿都没能动弹。
梦里那心悸的感觉太真实了，攥得人胸口发闷，那双眼眸的寒意仿佛还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发了一会儿呆，我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枕边放着昨夜换下的戏服，水袖逶迤，那件染着杜丽娘哀怨情思的帔还隐隐带着些脂粉香气。
可这熟悉的、让我安心的味道，此刻却压不住那彻骨的冰冷。
梳洗的时候，铜盆里的水纹晃荡，我瞧着水里自己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竟又恍惚了一下，总觉得那倒影深处会突然浮出另一双眼睛。
真是魔怔了。
用力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激得人一哆嗦，这才感觉神魂归位了些。
“曦月师姐，你起来啦？”
隔壁屋的师妹探进头来，脸上还带着点未褪的惊惶，“昨夜可真是吓死人了……那位京里来的大人，怎么就……”她没再说下去，只拍了拍心口，一副后怕的模样。
“是啊，”我拿起木梳，慢慢通着头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太突然了。”
“山长一早就在前头忙呢，听说官府的人都来了。”
师妹压低了声音，“师姐，你昨夜离得近，瞧见什么没有？
他们都传……传得可邪乎了。”
梳子的齿刮过头皮，带来细微的刺痛。
那双眼眸又在记忆里一闪而过。
我垂下眼：“当时太乱了，没看清什么。”
师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絮叨了几句“真是无妄之灾”，便自去忙了。
我对着镜台，慢慢将长发绾起，插上一根素银簪子。
镜中的少女眉眼依旧，却总觉得眼底添了一丝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惊疑。
指尖碰到那冰凉的簪身，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收拾妥当出门，打算去斋堂用些早饭。
经过昨夜出事的前厅，脚步还是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厅门紧闭着，外面守着两个书院的杂役，面色都有些凝重。
空气里干干净净，仿佛昨夜那场混乱与血腥从未发生过。
可那感觉，却实实在在烙下了。
“曦月。”
刚走到回廊拐角，一个温和的声音叫住了我。
是林清风师兄。
他穿着一身青布长衫，站在晨光里，身姿挺拔得像一株翠竹。
手里还拿着两本刚取来的书卷，看样子是刚从藏书阁过来。
“师兄。”
我停下脚步，微微颔首。
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我脸上，细细打量了一下，眉头便轻轻蹙了起来：“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
昨夜没睡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也是，经历了那样的事，难免惊惧。
我方才还去你屋外转了转，听里面没动静，想着让你多睡会儿。”
“劳师兄挂心了，我没事。”
我摇摇头，习惯性地想扯出个让他安心的笑，却发现嘴角有些僵硬，“只是做了几个噩梦，醒了就好了。”
“噩梦？”
林清风的目光敏锐了些，“梦到什么了？”
“……记不清了，”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视，低头看着廊下被磨得光滑的青石板，“就是乱糟糟的，有点吓人。”
心底有个声音在微弱地阻止我说出那双眼眸。
不是不信任师兄，而是那感觉太过诡谲，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那究竟是真实所见，还是惊吓过度生出的幻觉。
说出来，徒惹他担心罢了。
林清风沉默了一下，没有追问。
他只是温和地道：“日有所思罢了。
别多想，过去了。”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我，“喏，刚去灶上拿的，还热着。
你最爱吃的芝麻糖饼。
吃点甜的，压压惊。”
油纸包暖呼呼的，散发着甜香的暖气。
是我熟悉的味道。
心头那点寒意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
“谢谢师兄。”
我接过来，指尖碰到那点温热，鼻子竟微微有点发酸。
“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笑了笑，眼神一如往常般清澈温和，“快去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今日若是身上不爽利，就别去上课了，我替你向夫子告假。”
“不用了师兄，我挺好的。”
我捏紧了手里的糖饼，“毕业在即，课业耽误不得。”
“也好。”
他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今日午后我们约好要去整理乐谱库，别忘了。
那些古谱需得小心翻晒，怕是又要忙到天黑。”
“嗯，我记得的。”
又说了几句闲话，林清风便拿着书卷往课室去了。
我看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慢慢打开油纸包，咬了一口糖饼。
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暖暖的一首落到胃里。
我靠在廊柱上，一点点吃着饼，看着院子里逐渐热闹起来。
同窗们三三两两地走过，有的还在低声议论昨夜的事，脸上带着或惊恐或好奇的神色。
晨光愈发明亮，将飞檐斗拱勾勒得清晰，一切都回归了书院本该有的秩序和宁静。
仿佛昨夜那场惊变，只是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荡开几圈涟漪，终将归于平静。
可我心底知道，不一样了。
那心悸的感觉，那双眼眸的冰冷，太过清晰，根本不是一颗石子，而是一块沉底的巨石，拽着人不断下坠。
我吃完最后一口糖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试图将那些不安的情绪也一并压下去。
不管怎样，日子总要继续。
我抬步向斋堂走去，打算喝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只是走着走着，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廊柱后、窗棂间、树影摇晃的角落。
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一双冰冷深邃的眼睛，从中悄然浮现，再次无声地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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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它总是与王大人嘴角那缕暗红的血融为一体，猛地朝我压过来——“呃！”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咚咚咚地擂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额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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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书院里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可我躺在榻上，好一会儿都没能动弹。
梦里那心悸的感觉太真实了，攥得人胸口发闷，那双眼眸的寒意仿佛还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发了一会儿呆，我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枕边放着昨夜换下的戏服，水袖逶迤，那件染着杜丽娘哀怨情思的帔还隐隐带着些脂粉香气。
可这熟悉的、让我安心的味道，此刻却压不住那彻骨的冰冷。
梳洗的时候，铜盆里的水纹晃荡，我瞧着水里自己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竟又恍惚了一下，总觉得那倒影深处会突然浮出另一双眼睛。
真是魔怔了。
用力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激得人一哆嗦，这才感觉神魂归位了些。
“曦月师姐，你起来啦？”
隔壁屋的师妹探进头来，脸上还带着点未褪的惊惶，“昨夜可真是吓死人了……那位京里来的大人，怎么就……”她没再说下去，只拍了拍心口，一副后怕的模样。
“是啊，”我拿起木梳，慢慢通着头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太突然了。”
“山长一早就在前头忙呢，听说官府的人都来了。”
师妹压低了声音，“师姐，你昨夜离得近，瞧见什么没有？
他们都传……传得可邪乎了。”
梳子的齿刮过头皮，带来细微的刺痛。
那双眼眸又在记忆里一闪而过。
我垂下眼：“当时太乱了，没看清什么。”
师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絮叨了几句“真是无妄之灾”，便自去忙了。
我对着镜台，慢慢将长发绾起，插上一根素银簪子。
镜中的少女眉眼依旧，却总觉得眼底添了一丝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惊疑。
指尖碰到那冰凉的簪身，又是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收拾妥当出门，打算去斋堂用些早饭。
经过昨夜出事的前厅，脚步还是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厅门紧闭着，外面守着两个书院的杂役，面色都有些凝重。
空气里干干净净，仿佛昨夜那场混乱与血腥从未发生过。
可那感觉，却实实在在烙下了。
“曦月。”
刚走到回廊拐角，一个温和的声音叫住了我。
是林清风师兄。
他穿着一身青布长衫，站在晨光里，身姿挺拔得像一株翠竹。
手里还拿着两本刚取来的书卷，看样子是刚从藏书阁过来。
“师兄。”
我停下脚步，微微颔首。
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我脸上，细细打量了一下，眉头便轻轻蹙了起来：“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
昨夜没睡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也是，经历了那样的事，难免惊惧。
我方才还去你屋外转了转，听里面没动静，想着让你多睡会儿。”
“劳师兄挂心了，我没事。”
我摇摇头，习惯性地想扯出个让他安心的笑，却发现嘴角有些僵硬，“只是做了几个噩梦，醒了就好了。”
“噩梦？”
林清风的目光敏锐了些，“梦到什么了？”
“……记不清了，”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视，低头看着廊下被磨得光滑的青石板，“就是乱糟糟的，有点吓人。”
心底有个声音在微弱地阻止我说出那双眼眸。
不是不信任师兄，而是那感觉太过诡谲，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那究竟是真实所见，还是惊吓过度生出的幻觉。
说出来，徒惹他担心罢了。
林清风沉默了一下，没有追问。
他只是温和地道：“日有所思罢了。
别多想，过去了。”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我，“喏，刚去灶上拿的，还热着。
你最爱吃的芝麻糖饼。
吃点甜的，压压惊。”
油纸包暖呼呼的，散发着甜香的暖气。
是我熟悉的味道。
心头那点寒意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
“谢谢师兄。”
我接过来，指尖碰到那点温热，鼻子竟微微有点发酸。
“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笑了笑，眼神一如往常般清澈温和，“快去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今日若是身上不爽利，就别去上课了，我替你向夫子告假。”
“不用了师兄，我挺好的。”
我捏紧了手里的糖饼，“毕业在即，课业耽误不得。”
“也好。”
他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今日午后我们约好要去整理乐谱库，别忘了。
那些古谱需得小心翻晒，怕是又要忙到天黑。”
“嗯，我记得的。”
又说了几句闲话，林清风便拿着书卷往课室去了。
我看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慢慢打开油纸包，咬了一口糖饼。
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暖暖的一首落到胃里。
我靠在廊柱上，一点点吃着饼，看着院子里逐渐热闹起来。
同窗们三三两两地走过，有的还在低声议论昨夜的事，脸上带着或惊恐或好奇的神色。
晨光愈发明亮，将飞檐斗拱勾勒得清晰，一切都回归了书院本该有的秩序和宁静。
仿佛昨夜那场惊变，只是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荡开几圈涟漪，终将归于平静。
可我心底知道，不一样了。
那心悸的感觉，那双眼眸的冰冷，太过清晰，根本不是一颗石子，而是一块沉底的巨石，拽着人不断下坠。
我吃完最后一口糖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试图将那些不安的情绪也一并压下去。
不管怎样，日子总要继续。
我抬步向斋堂走去，打算喝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只是走着走着，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廊柱后、窗棂间、树影摇晃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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