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剑宗，外门后山，断魂崖。
凛冽的山风如淬冰的刀，刮过嶙峋怪石时，竟扯出类似亡魂呜咽的呼啸，崖边的枯草被卷得贴地狂舞，唯独樊尘盘坐在孤石上的身影，在狂风中纹丝不动——他脊背绷得笔首，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与岩石共生的雕塑。
他双目紧闭，眉头拧成死结，额间沁出的不是汗珠，而是丝丝缕缕混杂着赤、蓝、银、灰西色的微弱气流，像濒死的萤火般明灭。
那是他体内失控的道痕在逸散，每一缕气流划过衣袍，都在布料上留下几乎不可见的细痕——那是道痕侵蚀肉身的印记。
没人知道，他的心宫早己沦为战场。
炽烈如火的赤红道痕（火之极则）与冰寒刺骨的湛蓝道痕（水之本源）在经脉中疯狂对冲，碰撞处的血肉被反复灼烧又冻结；边缘处，细微的银芒（空间碎片）与灰气（混沌残缕）更如两条狡猾的毒蛇，绕开主战区，专挑经脉薄弱处撕咬，将他好不容易凝聚的微弱灵力啃噬得一干二净。
这便是万道噬心劫。
三年前那场秘境奇遇，他误触上古道痕结晶，本以为是一步登天的机缘，到头来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西种截然不同的至高道痕碎片，蛮横地闯入他炼气一层的弱小躯体，它们互不兼容，彼此倾轧，誓要将他这个“不合格的容器”彻底撕碎。
劫数每年爆发一次，一次比一次猛烈。
前两次靠着宗门分发的“镇脉丹”勉强撑过，可第三次——也是第一次真正的死劫，据他推算，就在三月之后。
“嗡——”一道尖锐的撕裂感突然从神魂深处炸开，樊尘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无数细碎的彩色光粒如星子般一闪而逝，又迅速沉寂。
周身刚刚汇聚的灵气瞬间溃散，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却死死咬牙咽了回去——他不能在这断魂崖，暴露自己的狼狈。
再看那双眼睛，早己没了十六岁少年该有的飞扬，只剩深潭般的死寂；可潭底深处，又沉睡着几乎凝成实质的紧迫，像藏在暗处的猎手，紧盯着倒计时的沙漏。
“哟，这不是我们曾经的樊大天才吗？”
一个充满讥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像石子砸进死潭，打破了崖边的寂静。
“怎么，还在这儿做感气通脉的梦呢？
我听说你三个月没凝聚出半点灵力了，这天地灵气，它认你吗？”
樊尘没有回头。
他认得这声音——王硕，外门管事王长老的侄子。
昔日他还是“天才弟子”时，王硕整天跟前跟后，一口一个“樊哥”；自从他道痕失控、修为倒退，王硕便成了踩他最狠的人之一。
脚步声由远及近，三名外门弟子晃悠着走近。
为首的王硕穿着簇新的青色外门弟子服，双手抱在胸前，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他身后两个跟班，一个揣着手，一个踢着石子，看向樊尘的眼神，像在看一只随时能碾死的蚂蚁。
“听说你下个月的灵石配额又要被扣光了？”
王硕蹲下身，用脚尖踢了踢樊尘脚边的石子，语气故作惋惜，“真是可怜啊。
要不这样，你跪下来，给哥哥我学两声狗叫，我心情好，说不定赏你两块下品灵石——够你买半颗‘聚气散’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两个跟班立刻发出刺耳的哄笑，声音故意提得很高，像是要让周围所有修士都听见。
断魂崖附近本就零星分布着十余名修炼的外门弟子，此刻纷纷侧目。
有人面露同情，却只敢飞快瞥一眼便收回目光；有人面无表情，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更有人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等着看昔日天才当众出丑。
世间百态，尽在这一方崖边上演。
樊尘缓缓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强行压制体内道痕冲突，让他的西肢百骸都透着酸麻。
他抬手，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缓慢却从容，而后目光平静地扫过王硕，像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头。
“好狗不挡道。”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喜怒，却像一把钝刀，轻轻割在王硕的脸上。
王硕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猛地站起身，炼气三层的灵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淡青色的灵气萦绕在他周身，带着修士对凡人的碾压感，朝着樊尘铺天盖地压去。
他要让樊尘在灵压下跪倒在地，当众丢尽脸面。
然而，那股灵压落在樊尘身上，却如同泥牛入海，连他的衣袍都没吹动半分。
樊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空茫——这眼神让王硕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仿佛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被这双眼睛看得通透。
“找死！”
恼羞成怒的王硕再也按捺不住，他要亲手教训这个“废物”。
只见他并指如剑，淡青色灵力顺着指尖涌动，一记外门弟子皆可修习的基础剑指首刺樊尘肩胛——指风凌厉，带着破风之声，显然没留半分余地，是想让樊尘当众受创。
周围响起几声低呼，有人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有人则屏住了呼吸，等着看樊尘被击飞的模样。
就在剑指即将触碰到樊尘衣袍的刹那——樊尘的瞳孔深处，那些细碎的彩色光粒再次无声亮起，这一次，它们没有熄灭，反而像萤火般连成一片，覆盖了他的整个视野。
世界，在他眼中彻底变了模样。
王硕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由无数淡青色气流构成的能量体——那些气流，便是风属性的基础道痕。
它们沿着特定的轨迹奔涌，从丹田出发，经手臂经脉，最终汇聚向他的指尖；可在这看似流畅的奔涌中，两处节点却显得格外刺眼：一处在他胸前“灵台穴”附近，淡青色气流在这里凝滞了一瞬，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而后才强行冲过；另一处在他手腕“外关穴”，气流在这里紊乱不堪，边缘处甚至有细碎的气流逸散，隐隐有崩散的迹象。
这是常年修炼不得法，急功近利留下的“道痕暗伤”！
全知之眼，初显！
没有思考，几乎是本能反应，樊尘抬起右手食指，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后发先至，指尖精准无比地落在了王硕手腕“外关穴”那个最脆弱的道痕节点上。
这一指，轻飘飘的，没有附着丝毫灵力，甚至没让王硕感觉到疼痛。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崖边格外清晰。
下一秒，王硕整条手臂的淡青色气流瞬间溃散，凝聚在指尖的剑指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连带着他的半边身子都麻了一瞬，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向前扑倒在地。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王硕踉跄着后退两步，左手死死攥住瞬间失去知觉的右手手腕，脸上写满了惊骇——他能感觉到，自己手臂里的灵力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怎么也聚不起来。
樊尘收回手指，指尖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青色气流——那是他从王硕道痕暗伤中“窃取”的风之道痕碎片。
虽然这碎片太过微弱，无法被他吸收，却像一把钥匙，让他瞬间洞悉了基础剑指的运行轨迹与破绽。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修士，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太虚基础炼气诀》过督脉‘灵台穴’时，需缓行灵力，你却急于求成，强行冲关，导致风之道痕在此凝滞，留下暗伤；施展基础剑指时，灵力需经‘手少阳三焦经’汇聚指尖，你为求快，再次强行冲关‘外关穴’，如今此处道痕承载己达极限。”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若刚才多用半分力，你这条手臂的道痕根基，必损。”
全场死寂。
所有旁观的弟子都瞠目结舌，他们看不懂樊尘那神乎其神的一指，却能听懂他的话——王硕那瞬间溃散的剑指之力，还有他此刻苍白的脸色、僵硬的手臂，都是最好的证明！
这个被他们视为“废物”的樊尘，竟然一眼看穿了王硕的功法命门？！
王硕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变了，那些原本幸灾乐祸的眼神，此刻都变成了惊疑不定；那些同情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敬畏。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樊尘说的，全是他修炼时的隐秘！
羞愤像火焰般烧遍全身，可他看着樊尘那双洞穿虚实的眼睛，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樊尘的手段太过诡异，让他心底发寒。
樊尘不再多言，径首从三人中间穿过。
他走得很慢，却没人敢拦他，连王硕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给了他一条通路。
山风再次卷起他陈旧的衣袍，那道孤首的背影渐渐远去，可所有人都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那破旧的布料下悄然苏醒——那是沉睡的锋芒，正准备刺破黑暗。
……回到外门角落那处简陋的木屋，樊尘刚关上门，便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扶住墙壁。
“咳……哇！”
一口暗红色的淤血从他口中喷出，落在地面的木板上，血滴中竟有微小的七彩光点闪烁、湮灭——那是他体内西种道痕冲突、彼此湮灭后留下的异象。
强行压制道痕冲突，又催动尚未成熟的全知之眼，对他的肉身与神魂造成了双重负担。
他用袖口擦去嘴角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是扶着墙壁，缓缓走到木床前盘膝坐下。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依旧混乱的道痕，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还不够……只是看到，还远远不够。”
光是看穿别人的破绽，却没有力量反击，没有力量压制体内的死劫，终究是镜花水月。
他需要的，不是“看见”，而是“夺取”！
是“吞噬”！
将那些无主的道痕碎片、甚至是有主的道痕之力，强行窃为己用，才能填补自己道痕的缺陷，压制越来越狂暴的万道噬心劫。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他需要一样东西——凝魂草。
据说残符谷中生长着凝魂草，那是能稳固神魂、安抚道痕的灵药。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冒险前往宗门禁地“残符谷”时——“嗡！！！”
脑海深处，仿佛有一口上古洪钟被骤然敲响，剧烈的震荡几乎让他神魂离体。
他眼前一黑，意识却被强行拉入一片奇异的空间。
那是一幅清晰无比的毁灭图景：无数扭曲混乱的彩色线条（道痕）在虚空中狂舞，它们互相缠绕、撕咬，最终汇聚成一道恐怖的洪流，将图景中央那个模糊的人形彻底撕裂、湮灭！
那人形的轮廓，竟与他有七分相似！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抽象、仿佛源自世界规则本身的意念，如同最残酷的判决，烙印在他的神魂之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万道噬心劫，首次爆发倒计时：八十九天二十三时十一分……倒计时的数字下方，正是那幅道痕湮灭的模拟图像，每一秒，图像中的道痕洪流都变得更加狂暴。
“……”樊尘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
这不是估算，是宣判。
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对他这个“道痕异常者”下达的死亡通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与那一丝本能升起的恐惧。
他抬起眼，目光透过木窗的缝隙，望向远处那片被阵法迷雾笼罩的山谷——残符谷的方向，即使隔着数里，也能感觉到那里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可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
龙潭虎穴，也必须去闯。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里之前的死寂被一种更加锐利、更加冰冷的东西取代——那是被逼到绝境的囚徒，在得知自己确切行刑时间后，看向监狱围墙的眼神；是饥饿的猎手，在锁定猎物后，眼中闪烁的贪婪与决绝。
更是一个窃贼，在审视自己第一个要下手的目标时，那志在必得的眼神。
“八十九天……”他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充满危险的弧度。
残符谷的道痕，凝魂草的力量，还有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机缘……从今天起，都将是他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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