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还未被日头彻底驱散，清河城东角的百草阁后院，已经响起了规律的“笃笃”声。
易晓楠挽着有些磨损的袖口，露出的半截小臂显得精瘦，正埋头在一个半人高的石臼前，用力捣着里面青黑相间的药草。石杵沉重，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带着他全身的力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苦涩中带着点清甜的复杂药味，这是他今天要处理的第一批“青蒿叶”，用于炼制最基础的“辟谷丹”。
时值深秋，凉意渐浓，但易晓楠的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只有炼气期三层的微末修为，体内那点灵力，光是维持石杵的稳定和力道就已经捉襟见肘，根本无法像那些正式丹徒一样，用灵力巧妙化开药力。
“哟，易大药童，今天挺卖力气啊？”
一个带着戏谑的粗哑声音在身后响起。
易晓楠动作一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一丝烦躁，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谦卑的笑容：“赵头，早。这批青蒿叶品相不错，我想着早点处理好，免得误了林大叔的事。”
来人正是杂役头目赵虎，身材壮硕，炼气期六层的修为在这群底层杂役中算是鹤立鸡群。他抱着双臂，斜眼看着易晓楠，目光扫过石臼里已经被捣得颇为细腻的药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被惯常的轻蔑取代。
“品相不错？哼，再不错的药材，到了你这种伪灵根的手里，也是浪费！”赵虎嗤笑一声，走上前，用两根手指捻起一点药泥，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嫌弃地甩掉，“火候过了！青蒿的清气都快被你捣散了！就你这点能耐，这辈子也就是个捣药的命！”
易晓楠低着头，默不作声。五行伪灵根，是他心底的痛，也是赵虎这类人最常拿来打击他的借口。在这修仙界，资质几乎决定了一切。他紧了紧握着石杵的手，指节有些发白，但脸上的笑容依旧：“赵头教训的是，我下次注意。”
“下次？先把这次的任务完成再说！”赵虎冷哼一声，指了指院子角落那一大堆刚刚送来的、还带着泥土的“铁骨草”，“喏，那些，天黑之前，全部处理好，根须要去净，老叶要剔除，只留中间三寸的嫩芯。要是耽误了墨长老要的‘强骨丹’，哼，有你好果子吃！”
易晓楠看向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铁骨草，心里一沉。铁骨草茎秆坚硬如铁，处理起来极其耗费时间和力气，而且根须缠绕，剔除不易。这分明是赵虎故意刁难。
“赵头，这么多铁骨草，我一个人恐怕……”
“怎么？嫌多？”赵虎眼睛一瞪，“不想干就滚蛋！百草阁不缺你一个吃闲饭的！”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声音插了进来：“赵虎！你又欺负晓楠哥！”
一个穿着鹅黄色粗布衣裙的少女，像只蝴蝶般从晾药架后面转了出来，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赵虎。正是和易晓楠一样是采药杂役的小舞。她年纪比易晓楠还小些，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但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透着灵动。
“小舞，这儿没你的事！”赵虎对这小丫头有点头疼，这丫头资质不错，嘴又甜，颇得几位管事的喜欢。
“怎么没我的事？阁里规定，任务要公平分配！你把这公多铁骨草都给晓楠哥，明明就是欺负人！”小舞不依不饶，走到易晓楠身边，低声道，“晓楠哥，别怕他！”
易晓楠心里一暖，轻轻拉了小舞一下，示意她别说了。他再次对赵虎赔笑道：“赵头，我尽力完成。”
赵虎看看小舞，又看看逆来顺受的易晓楠，觉得无趣，又警告性地指了指那堆铁骨草，这才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晓楠哥，你干嘛总是让着他！”小舞看着赵虎的背影，跺了跺脚。
易晓楠摇摇头，重新拿起石杵：“没必要争一时之气。我们是杂役，完成任务是本分。”他看向那堆铁骨草，眉头微蹙，“只是今天，怕是要忙到很晚了。”
小舞凑过来，帮着把捣好的青蒿药泥舀到一旁的木盆里，小声说：“我帮你一起弄铁骨草！我知道后山有个地方长了好多，说不定能找到些品相好的，处理起来也容易点！”
易晓楠看着小舞真诚的目光，心中感动，但还是拒绝了：“不行，后山深处有妖兽出没，太危险了。这些我能搞定，你快去忙你的吧，别被我连累挨骂。”
小舞还想说什么，易晓楠已经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小药锄，走向那堆铁骨草。他蹲下身，拿起一株，熟练地开始剔除坚硬的外皮和杂乱的根须。动作麻利，眼神专注，仿佛刚才的屈辱并未发生。
只是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有一丝不甘和渴望，转瞬即逝。
他何尝不想像那些天才弟子一样，御剑飞行，炼丹悟道？可现实是，他只是一个挣扎在修仙界最底层的伪灵根杂役，每天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杂役和赵虎之流的欺压。
唯一的慰藉，或许就是每次处理药材时，指尖传来的那些微弱的、属于草木本身的生机波动，能让他暂时忘却烦恼。还有像林大叔、小舞这样，给予他温暖的人。
这时，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丹师袍、面容慈祥中带着些许疲惫的老者，从前堂掀帘走了进来。正是百草阁的老丹师，林远山，大家都叫他林大叔。
“晓楠，小舞，都在呢。”林远山声音温和，看到易晓楠正在处理铁骨草，微微一愣，“这么多？是赵虎安排的？”
易晓楠连忙起身：“林大叔，是我自愿接的。”
林远山看了看易晓楠，又瞥了一眼远处正指挥其他杂役的赵虎，心中了然。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易晓楠：“这是上次帮你炼制的‘聚气散’，虽然品相差了点，但对稳固炼气三层应该有点帮助。你省着点用。”
易晓楠接过还带着体温的药包，鼻子一酸。聚气散哪怕是最下品的，对他这样的杂役来说也是珍贵之物。林大叔自己也只是筑基初期，丹徒境界，炼制丹药并不轻松。
“多谢林大叔！”
“好好干。”林远山拍了拍易晓楠的肩膀，目光扫过他处理过的铁骨草，微微点头，“根须处理得很干净，手法有进步。记住，处理药材，不仅是体力活，更要用心去感受它们的药性。”
感受药性？易晓楠心中微动，这句话，和林大叔平时教导的按部就班似乎有些不同。
“对了，”林远山像是想起什么，“墨长老那边急需几味‘清心丹’的辅药，库房里缺了一味‘宁神花’，年份要求不高，但最好是新鲜采摘的。你们俩谁去后山外围碰碰运气？切记，只在最外围活动，日落前必须回来！”
清心丹？那可是筑基期修士才用得上的丹药。易晓楠和小舞对视一眼。
“我去吧，林大叔！”小舞抢先道，“我脚程快！”
易晓楠却开口道：“小舞，你留下帮林大叔照看前堂。后山我熟，我去。”他想起小舞刚才的话，后山或许真有品相更好的铁骨草，而且，他也想暂时离开这令人压抑的院子，去山里透透气。
林远山看了看易晓楠，沉吟一下，点点头：“也好，晓楠心细。那就你去，千万小心！”
“是，林大叔。”
易晓楠放下药锄，将林大叔给的聚气散小心收进怀里最内侧，又拿起墙角一个旧的药篓和一把采药刀，对着小舞投来担忧的目光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走出了百草阁的后门。
清晨的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薄雾，洒在清河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易晓楠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迈步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单薄而普通，没有人知道，这次看似寻常的采药任务，将把他引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悬崖下的古老令牌，正静静等待了无数岁月，等待着一个能真正“感受”药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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