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活得好些
作者: 九曜明生
都市小说连载
《我只是想活得好些》男女主角王志锋程知是小说写手九曜明生所精彩内容:夜雨把沪东城洗得发街面泛着一层薄亮的灯会所外的玻璃幕墙里倒映出一张张带着笑意的它们像漂浮的面随着门的开合忽明忽走廊尽头飘来熟悉的酒香和烟草空调呼呼地冷气从领口钻进贴在皮肤上却带不走酒精里那种发烫的疲程知远夹着烟靠在雨棚指尖一明一他己经记不清这月第几场饭谁给谁站哪个项目要落谁的股份要转谁又在暗里放风说“上市窗口期就在眼前”。三十五名片上...
2025-10-09 16:02:44
夜雨把沪东城洗得发黑,街面泛着一层薄亮的灯影。
会所外的玻璃幕墙里倒映出一张张带着笑意的脸,它们像漂浮的面具,随着门的开合忽明忽暗。
走廊尽头飘来熟悉的酒香和烟草味,空调呼呼地吹,冷气从领口钻进来,贴在皮肤上却带不走酒精里那种发烫的疲乏。
程知远夹着烟靠在雨棚下,指尖一明一暗。
他己经记不清这月第几场饭局,谁给谁站台,哪个项目要落地,谁的股份要转让,谁又在暗里放风说“上市窗口期就在眼前”。
三十五岁,名片上印着“银叶科技副总经理”,车位在公司地下二层的第一排,电梯口的前台见到他都会起身点头,可他知道,这些光鲜只是长夜里的一盏台灯,亮得刺眼,却照不暖人。
里面有人在笑:“程总,这杯走一个,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啊!”
有人在接话:“哎哟,还是得靠程总,银叶要冲刺的关头,您一句话顶我们十个。”
还有一个年轻人小心地把酒倒到杯口,捧着双手递过来,额头微微冒汗。
他把烟掐灭,回身进去,捏着杯脚,笑容恰到好处。
“大家都辛苦。”
一句话,既像安抚又像承诺。
酒入口,喉咙像着了火。
他听到酒桌底下手机在振动,低头一看,是法务发来的文件提醒——“明早九点复核招股书披露口径”;再往上翻,是那条安静躺了两天的聊天记录:前妻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只有西个字——“彼此珍重吧”。
有人把话题引到“资本故事”。
他们谈估值,谈路演,谈某位投资人如何“仰慕”他,又有人笑着讲起他的婚姻:“程总太拼了,女人跟着吃苦啊。”
一桌子的善意和调笑,像在他身上轻轻拍打,又像把他往桌子中央推去。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还在省城读书,和同学挤在网吧通宵做网站,凌晨三点吃泡面,觉得未来像天台的风一样干净;那时他和妻子还是恋人,会在夏夜的江边散步,她问他:“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答:“能让爸妈骄傲的人。”
如今,这句话在胃里翻滚,像没消化的酒。
雨一点点大起来。
散场的时候,谁都说“有事随叫”,谁都把“兄弟”挂在嘴边。
他被簇拥着上了车,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外面的热闹像被抽空,剩下一车厢安静。
他把手机丢在副驾驶,启动,雨刷有节奏地摆动,像某种耐心的提醒。
前方红绿灯的光被雨水拉成一丝一丝的流影,他的眼睛跟着那光走,忽然一阵发白,胸口也有点闷——这种闷像被一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心脏。
“回家吧。”
他在心里说,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三年没回南陵了,上一次是父亲做手术,他在病房里站了半小时就被电话叫走,离开时母亲替他提外套,笑着说“去忙吧”。
他在电梯口回头,那笑像一面小小的旗子,被风吹得发抖。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听你爸说你最近忙,别太累。
他喉咙里像卡了什么东西,点开对话框,打了“好”,又删掉,最终只发出去一个“嗯”。
他把车并上高架,灯光像一条又一条的河从脚下滚过去。
雨更大,雨刷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短促的清明,很快又被新的雨水淹没。
车窗外的世界退成了灰色,唯有仪表盘上的数字清清楚楚。
他盯着表盘发呆,脑子里却飘过许多与此刻无关的片段:母亲的手、父亲的背、大学宿舍的铁床、江边吹来的风,以及那句“彼此珍重吧”。
前方突然窜出一道刺眼的白光,他本能地打方向,轮胎擦过积水,发出尖利的摩擦声。
车身像踩在泥上,尾部一甩,他用尽全身力气去稳住方向盘,耳边全是雨的嘶吼和金属的颤鸣。
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仪表盘上跳动的时间,好像错乱地亮出一个陌生的年份——2001。
“轰”的一声,世界翻转。
安全气囊在面前炸开,他被柔软又暴躁的力量推回座椅,意识像一枚石子,沿着深井往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只剩下静。
他最先闻到的是空气里的味道——不是车厢的皮革和酒气,而是洗衣粉混着木头的微潮味。
紧接着是一阵老式电扇“吱呀”的旋转声,像慢吞吞的呼吸。
他睁开眼,视线先撞上了一扇旧木窗,窗框上的漆斑驳得像从前的冬天;阳光从窗缝里漏进来,斜斜落在木书桌上,把浮尘点亮。
桌上有一台银色的随身听,耳机线卷成一团,旁边压着几张磁带壳,封面上的歌手都还年轻。
还有一叠发黄的《南陵日报》,角上被翻得卷起来,写字台抽屉里露出一本练习册,封皮上歪歪斜斜写着“英语听力精编”。
墙上挂着一张挂历,红色方框把今天圈了起来:**2001年7月1日**。
他从床上坐起,脚踩在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一路爬到小腿。
他伸手摸自己的胸口,心跳稳稳的;他又用指甲在手背上掐了一下,疼。
不是梦。
门口的帘子被风吹得轻晃,花布上小小的碎花看起来有点滑稽。
他盯着那块布,忽然有种想笑又想哭的冲动。
半年前,他在公司新装修的会议室里讨论“品牌调性”,对着PPT上那些“简约高级”的词反复挑剔;如今,一块十多年前的花布叫他觉得心安。
“知远,醒啦?”
一个年轻的女声从门外传进来,带着水汽的清新,“快起床,早饭都要凉啦!”
他愣住,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妈?”
门帘被掀开,母亲探头进来。
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脸颊,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布睡衣,袖口挽到手肘,手里还拎着一条刚拧干的毛巾。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像许多年前的夜晚。
“还傻愣着干嘛呢?”
她笑,“昨天不还喊着要睡到中午嘛,怎么起这么早?”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像被沙子磨过,“做了个梦,梦见我长大了。”
“那就梦个好兆头。”
母亲把毛巾搭到他肩上,顺手把床铺抻平,“长大了就多赚点钱,孝顺一下你爸妈。
快洗脸,油条要泡胀了。”
她说话的一举一动都那么熟悉,像被他从时间深处重新捞了上来。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瞪他一眼:“你爸一会儿要去厂里开会,别老怼他,他最近脾气不太好。”
他点头:“好。”
等脚步声走远,他才缓缓站起来。
镜子挂在墙角,他走过去。
镜子里的少年眉眼清亮,鼻梁不高不低,嘴唇有点薄,左眉尾有一道细细的小痕,是小时候和同学打闹留下的。
皮肤是年轻人的那种紧致,眼睛里是一种没来得及倍受世界打磨的光。
他伸出手,指尖在镜面上停了一瞬,像是和另一个自己碰杯。
他忽然想到三十五岁的自己在酒桌上那种训练出的职业笑,觉得疲惫。
楼下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他闻到了豆浆的香气。
把毛巾在水里打湿,他对着窗户用力拧了两把,水“哗啦”落在搪瓷盆里,溅起一圈细碎的水花。
那些声音普通又日常,却让他心跳得失了章法。
他下楼时,父亲正在院子里剥花生。
父亲的衬衫洗得发白,袖口翻起,胳膊上有薄薄的肌肉线条,手掌粗糙得像砂纸。
嘴角叼着一根红塔山,烟灰抖得很长,风一吹就掉下来。
“醒了啊?”
父亲抬眼看他,笑了一下,“昨晚看球看到几点?”
“没看。”
他答,顿了顿,“爸,你一会儿开会,啥事?”
“还能啥事,”父亲把花生米摁在桌上,咔嚓一声壳裂开,“厂里说要搞改制,这回八成不是喊口号。
咱小工人,跟着听呗。”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像在谈天气。
但程知远看见他指尖的力道。
他原本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忽然觉得嗓子发紧。
前世,这场改制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一家子的生活悄无声息地改变。
父亲失业后不说话,烟抽得比饭还勤,母亲背开始疼,晚上睡不着就坐在床头揉。
那时候他忙着创业,忙着融钱,忙着去看更远的天,首到某一天才想起来“回家”,可家里的风早己变了向。
“爸,”他努力让自己语气轻松,“要不……你这两天少抽点烟。”
父亲“哼”了一声,“你妈也这么说。”
说着把烟掐灭,“吃饭去。”
厨房里热气腾腾。
母亲把炸好的油条从锅里捞出来,放在铺了吸油纸的盘子上,金黄的颜色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豆浆桶还在嗡嗡转,盖子一掀,白雾升起,空气里都是豆香。
电视在墙角,正新闻重播:“我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将迎来新机遇。”
解说员的声音庄重平稳,像在宣读某种宏大的命运。
他端起碗,先喝了一小口,烫得舌头发麻,再喝第二口时就顺了。
母亲递来一盘咸菜和一小碟酱,嘱咐他:“在家多吃点,你瘦了。”
“瘦才健康。”
父亲笑,举筷子挟了一大段油条到他碗里,“年轻人胃口得好。”
“爸,你少蘸酱油。”
母亲瞪他,“血压得注意。”
一家三口的对话简单得像一支老歌。
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为了不让他们看出来,他低头去捞碗底的豆沫,故作认真。
“对了,”母亲像忽然想起,“今天中午同学要聚会?
别喝酒,别回太晚,手机带着。”
“带了。”
他下意识摸口袋,才发现那里只有一部蓝色外壳的诺基亚,不是他熟悉的智能机。
屏幕上只有黑白的像素字。
他按了按按键,键帽发出咔嗒声。
这个声音把他彻底按回了2001。
吃完饭,他把碗筷端到水池,母亲夺过去:“我来,我来,你手上还有书读。”
他想争,母亲白他一眼,“出去走走,别闷家里。”
他推着那辆掉漆的永久自行车出门。
院门口的蔷薇没剪,枝条爬到墙头,开着几朵小花。
街上日头正好,远处传来修鞋摊的铁锤声,叮叮当当。
巷子口,有个男人蹲在地上修收音机,旁边摆着一块写着“彩屏寻呼机到货”的牌子。
三个小孩围着弹珠,吵得热闹。
他骑着车沿河走,河水发绿,鸭子在岸边梳毛。
桥头的小贩在叫卖糯米藕,锅里甜香涌出来。
他路过录像厅,看见玻璃上贴着《少林足球》《蜀山传》的海报,夸张的字体,鲜艳的色块,像当年街头所有的热闹。
再往前,是小卖部,收音机里正放刘德华的《练习》,歌声干净,带点少年人未完成的倔强。
他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夏天。
那时候的烦恼是作文选哪一句排比更漂亮、是物理那道电路题是不是抄错了符号;那时候的快乐是放学后往小摊上一坐,两块钱一瓶冰镇汽水,咕嘟咕嘟倒进肚子里,觉得自己能把全世界都吞下去。
“老程!”
有人在背后大喊。
他回头,看见王志锋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屁股底下垫着一块毛巾,一路冲过来,刹车时鞋跟在地上拖出“咔”的一声。
“你小子怎么不声不响的,”王志锋一边喘气一边笑,“昨晚喊你打台球你不去,今天又神神叨叨骑车瞎转,恋爱啦?”
“失眠。”
他答。
“装吧你就装吧。”
王志锋凑近看他,“你这两天讲话怪稳的,像个小领导。”
“年纪大了。”
他随口接。
“滚蛋,才十八, 谁大了。”
王志锋叉着腰,“走不走?
晚上聚会,听说周曦请客,林清辞也来。
哎哟——这可是你们文学社的双壁,老天都替你安排好了。”
两个名字像两颗小小的石子落进他心里。
水面没掀起浪,往下却涌出许多暗流。
他嗯了一声,抬脚上车,“走。”
他们并排骑行。
王志锋叽里呱啦说着班里谁报了哪个学校,谁的志愿被家里改了,谁的爸妈在厂里吵架,谁又偷偷去考艺校。
他像个新闻联播,永远掌握一手八卦。
程知远偶尔插两句,更多时候在听,眼睛看街上缓慢移动的风景。
主街的招牌还保留着手写体,五金店、书报亭、照相馆,玻璃柜里摆着新出的傻瓜相机,广告上写着“清晰每一刻”。
步行街口贴着神州行的宣传画,笑得很开怀的明星举着手机。
路边的理发店把音箱搬到门口,正在放张震岳的歌;电线杆上贴着家教启事和“电脑培训速成班”。
“你说咱们以后会是什么样?”
王志锋忽然问。
“各过各的吧。”
他笑。
“呸,讲点盼头啊。”
王志锋用力蹬了一脚,“我想开个游戏厅,再开个网吧。
你呢?
作文写得那么好,去当记者?
还是去写书?
别像我一样一天到晚想着发财。”
“发财也没错。”
他道,“但别把自己给丢了。”
王志锋“嘿”了一声,“你小子最近老讲这种大人话。”
“可能是睡眠不足。”
他敷衍过去。
下午的阳光从梧桐的叶隙里漏下来,斑驳地落在路上。
风把树上的尘拂下来,空气里有一种温热而熟悉的味道。
他忽然觉得心里很静。
这座城市和他一起长大,又在某个时候停在那里等他回来。
傍晚,他回到家。
母亲在院子里抖被单,父亲把工作服晾在竹竿上。
电视里在播《上错花轿嫁对郎》,女主角在台上唱戏,锣鼓声嘈嘈切切。
母亲边看边笑,说小薇演得真好。
父亲把衣服抻平,夹子一夹,冲他摆摆手:“回来啦。”
“嗯。”
他应,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洗脸。
井水冰得刺人,泼上去却立刻醒神。
晚上,饭桌上还是熟悉的几样家常菜:清炒油麦菜、红烧小鳊鱼、番茄炒蛋。
父亲习惯性地把鱼肚那一块夹给他,母亲唠叨他挑食,他笑笑,安静地吃。
饭后他主动去洗碗,母亲骂他把碗摔了两个角,他也不回嘴,只是把碎口对上,像想把什么弥补上。
夜深了。
他回房,把门关上。
窗外的蝉声一阵一阵,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桌上那台随身听被他重新擦了一遍,磁带盒里塞进一盘《范特西》,他把耳机塞进耳朵,按下播放键,磁带轮小小地转动,歌声从很细的噪里拱出来。
那是他十八岁时第一次听见的歌,前世他把它当成夏天的开场曲,如今却像是给这个夏天重新配乐。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旧笔记,翻到空白页,写下几行字:“重生第一夜,先学会闭嘴。
不要急着证明自己知道未来。
不要碰彩票,不要碰灰色的路。
先看清父母、看清自己。”
笔尖在纸上划过,纸张被墨水润湿,字迹在台灯下发亮。
他停笔,握着笔的手指有点发酸。
他把书合上,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了一会儿眼。
脑子里有一团旋涡在慢慢散开,散成一些分明的线:父亲的厂、母亲的身体、同学的聚会、互联网的苗头、一个又一个他熟悉的节点。
他既想什么都不管,又知道什么都不管的代价。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的夜比白天更有神色。
对面家里有人在阳台上浇花,水流在塑料桶里掉下去,咚咚地响。
街角的小卖部还亮着灯,老板趴在桌上打盹,电视里在放球赛集锦。
远处偶尔传来火车的鸣笛,像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人打了个喷嚏,提醒你世界不止眼前这一小块灯光。
“既然回来了,就别重蹈覆辙。”
他低声说。
声音被夜风带走,像一粒轻轻落下的尘。
他伸手把窗关到一半,突然,“咚咚咚”——玻璃被敲了三下。
“老程!”
外面有人压低的吼声,带着少年独有的兴奋和没来由的快活,“睡了没?
聚会走不走?”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声音他太熟悉:王志锋。
“走。”
他回道,声音里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的轻快。
他把本子塞进抽屉,顺手把门带上,脚步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楼下母亲还在摆弄明天要晒的衣服,抬头问:“这么晚了?”
“同学聚一聚。”
他说,朝她摆摆手,“早点睡。”
“别喝酒!”
母亲在后面叮嘱。
“知道。”
他回头笑。
他推开院门,夜风带着池水味扑面而来。
王志锋坐在路边的车梁上,两只脚一前一后蹬地,像等不及要往前飞。
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连在地上的那条裂缝上,看起来像一道要把夜劈开的缝隙。
“老程,快点!”
王志锋招手,“大家都等你呢!”
“来了。”
他把车从墙边推出来,跨上去,脚一用力,链条发出清脆的声响。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重新咬住。
哪怕他仍不知道那齿轮要把他带向哪里,他知道,自己这一次不会再闭着眼走进去。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