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爱我入骨,即便我意外变得痴傻,他也能违背父母亲坚持娶我。
出嫁前一晚,娘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叮嘱,沈翊是个好人,我一定要听他的话。
孩子满月宴的第二天,我突然清醒,逃似的离开沈翊身边,要与他和离。
只因,我撞见了他与我兄长的私情。
1
看到沈翊与兄长耳鬓厮磨时,好似一道天雷直劈入天灵盖,我突然清醒了。
我原是上京英国公家的独女,母亲出身清河崔氏。
父亲母亲恩爱一世,只生了我与兄长两个孩子。
三年前,我同母亲去玉清观祈福,路上遇到劫匪。
期间,马车侧翻跌下山坡,我护着母亲,慌乱之中,磕伤了脑袋。
大内的御医断言,我或许一辈子都要痴傻度日,药石无医。
原本有意与我家结亲的人家闻得此信,纷纷避让。
沈翊这时站了出来,直言我与他青梅竹马,他对我情根深种,愿意娶我,一生一世真心待我,永不纳妾。
若是母亲放心不下我离开家,成亲后,他可以带着我常居英国公府。
母亲原本是不肯的。
沈翊样貌似女子,出身平平,本事更平平。
若不是兄长入学宫后,与沈翊多有交情。
只怕他根本踏不进我家中门槛。
母亲直言家中尚有薄产,养一个女儿一世在家也是够的。
不知后来为何又肯了。
后来我痴痴傻傻,记忆断缺,不知其中内幕。
如今细细想来,我及笄后,兄长曾多次打探我对沈翊是何看法,多次看似玩笑道沈翊配我如何?
也是兄长提议我将要议亲,玉清观的真人批字准,山上风景也好,让母亲带着我去走走。
沈翊与兄长私交甚好,难道其中竟有兄长的手笔?
听着不远处的暧昧声,我胸膛如万鼓擂动,无法平静。
秋水用颤抖的手蒙着我的眼,我能感受到她的崩溃。
小姐与世子的婚事是大少爷作保的,原来是这样,竟然这样。
怎么会这样,他们,他们怎么对得起小姐啊……
我心内一阵寒意涌了上来。
兄长在这个局里,关键之处都有他的身影。
若如秋水所说,是兄长为我和沈翊的婚事作保。
那我和母亲遭遇劫匪,我变成傻子,只怕也有兄长的手笔。
可怎么会是兄长。
他与我一母同胞,幼时曾同榻而眠,我偷跑出去被罚不能吃饭,是兄长顶着母亲的怒火为我求情,还给我送饭。
虽说后来我入宫做了公主伴读,与家人生疏许多,可何至于此
他知道的,我不喜沈翊。
可现在,他竟然不惜对我下手,也要与沈翊搞在一起。
恶心,太恶心了。
我怒急攻心,竟控制不住呕了口血。
2
秋水惊呼一声,忙为我擦拭: 小姐,小姐。
假山里的动静停了,响起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
慌乱的脚步踏出,兄长终于发现是我。
云舒,你怎么了?
沈翊挤开秋水,搀扶着我。
兄长一脚踢在秋水身上,怒斥她: 今日办宴府上人多眼杂,你身为奴仆,明知云舒不可随意走动,你不好好在房中照顾主子,反撺掇云舒随意乱走,是何居心?
兄长对着秋水喊打喊杀,与沈翊交换眼神。
沈翊挂起关怀的面貌,对我假模假样: 夫人,我送你回房吧,这里交给伯则便是。
我心戚戚,一个是我阿兄,一个是名义上的丈夫。
他们仍把我当傻子,不关心我如何,一心想着遮掩丑闻。
傻子的话不能信,秋水便是唯一的证人。
我若是走了,只怕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我不回去
我生生咽下一口气,强行挣脱沈翊束缚我的手,挡在秋水面前。
我全都看到了,要杀便将我一起杀了吧
此言一出,兄长与沈翊都站在原地不动。
云舒,你醒了
你竟然清醒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表达的却是同一种情绪。
我冷笑道: 托你们的福,我现在清醒的不得了。
为了能够与情郎有正当名目相守,便对我下手。让沈翊娶一个傻子,既承了英国公府的恩情,又能与你长相厮守。苏伯则,你真是好心机,好算计。
兄长勉强扯出一抹笑: 云舒,你怕是刚醒来,脑子不够清醒。
阿兄带你梳洗一番再去前厅,母亲看见你这样子,定会喜不自胜。
话音未落,兄长便强扯着我,一边疯狂示意沈翊将秋水处理掉。
云舒,你是最知礼懂事的,今日事关两府的名声,断断不可泄露出去,改天阿兄给你送个更好的侍女。
兄长力气大,不比沈翊文人出身,我一时竟挣脱不开。
我心一横,伸手将头上发簪拔下,闭着眼刺进兄长的手。
兄长吃痛,下意识松开手,给了我逃跑的机会。
我拉起秋水,将发簪对着兄长与沈翊,一步步后退。
沈翊,你毁了我,还蓄意勾结兄长,其心可诛。
我若将此事告到京兆府门,你的官位便保不住了。
沈翊双目泛红,委屈地拉了拉兄长的衣袖,明明是个大男人,却做出一副小女儿姿态。
让我作呕。
兄长拍了拍沈翊,以示安抚。
望向我时,目光沉沉: 云舒,是我强迫沈翊与我苟合,你要打要杀便冲我来,何必辱骂你嫂子。
你若告上京兆衙门,便是将英国公府和锦昌侯府的脸面踩在脚下。
我念在你生育不久,情绪不稳,便饶了你这回。你快快放下发簪,回房中安分守己。
我呸了一声: 我嫂子是嘉仪郡主,沈翊算个什么东西。
兄长竟袒护沈翊至此,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想起家中已生下两个孩子、待我如亲姊妹的嫂子,兔死狐悲的情绪涌上心头。
3
若我记得不错,我嫁给沈翊的第一年,一向身子康健的嫂子诞下麟儿后大出血而死。
国公府一脉单传,父亲母亲自是喜不自胜。
焉知我何尝不是沈翊传承血脉的工具。
我生下孩子,沈翊与兄长再无后顾之忧,长长久久相守在一起。
他们交颈纠缠时,可曾想过丑闻传出去,天下百姓一人一口唾沫淹死英国公府。
朝臣更是要弹劾父亲教子无方。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我不为所动,沈翊脸色难看,大手一挥,守在暗处的护卫涌了出来,将我和秋水围住。
倒是比我更像是英国公府的主人。
夫人发了疯症,把她扶下去休息。
丫鬟心怀不轨,不可久留,乱棍打死后送到乱葬岗去。
明明我和秋水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我们要落得如此下场。
我手一转,簪子便抵着我的脖子。
只稍一用力,我便能命丧当场。
护卫们顾及着,不敢有所动作。
你们狼狈为奸,蛇鼠一窝,毁了长嫂,还想毁了我,做梦去吧
凭什么我变成傻子,便要像个物件似的由你们摆弄。
我要告诉父亲母亲,让他们好好看看你们丑陋的嘴脸。
我定定地看着躲在兄长身后的沈翊,掷地有声道: 我更要与沈翊和离。
我自幼主意便拿得准,与谁相交、如何做事,都凭心而动。
兄长知晓我脾气倔,若是徐徐图之,只怕沈翊这辈子都不能名正言顺在英国公府常居。
但要是我傻了,还不是任人摆布。
好决心,好手段。
兄长挥退护卫,向前几步,因为生气,表情逐渐扭曲: 好啊,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谁家的女儿不是要为父兄的前程付出的,前年户部侍郎为了巴结太子,将已订婚的女儿送给太子当侧妃。便是柔淑长公主有军功在身,一样送往北境和亲。
我只是让你嫁给沈翊,为他生个孩子地位权势哪样没少,出嫁后还能住在家里,已经比世人强过百倍。我都没觉得委屈,你凭什么?
最后一句,兄长彻底放开,吼了出来。
我定定道: 不是柔淑,是平阳。
兄长气笑了: 柔淑如何,平阳又如何,她现在也只能做蛮夷的奴隶而已。我看你就是跟她学坏了,简直不知廉耻。
我无动于衷,重复道: 我要见父亲母亲。
兄长不可能让我真的死在这。
只得招来一个侍女,让她去前厅请父亲母亲到后院来。
看兄长胸有成竹的模样,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怀揣着一丝希望,想着父亲母亲恪守礼法,定然不会轻饶他们。
到时候,有父亲母亲撑腰,我便能名正言顺与沈翊和离。
可我错了。
4
母亲听说我清醒了,拉着父亲便要来看我。
在看见母亲的那一刻,我不禁红了眼,一把抱住母亲。
管他什么祖宗规矩,管他什么礼仪威严。
这一刻,我只是一个需要母亲保护的孩子。
母亲,你要为我做主啊。
我从未如此委屈过,母亲心疼得不行: 我的乖囡囡,谁欺负你了,母亲替你做主。
我哽咽道: 我在假山里,看见了兄长与沈翊白日宣淫。
我自顾自哭着,没发现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母亲才道: 然后呢?
我有些奇怪,道: 我受不了如此屈辱,自是要同沈翊和离的。
母亲松开了手,我心中空落落的。
却见母亲走到沈翊身边,对他关怀备至。
还嗔怪兄长做事不谨慎。
就连一向严肃的父亲,脸上也露出关心的神色。
他们四人站在一起,才像是一家人。
我的处境顿时尴尬起来。
我干巴巴叫了声母亲,众人才把目光转移到我这边。
只听母亲淡淡道: 你不能和沈翊和离。
我微怔: 母亲,您在说什么?
父亲有些不耐烦: 你是脑子坏了,连带着耳朵也坏了吗?
你不能和沈翊和离,族中还有好些未嫁女。你刚清醒便抛弃沈翊,难免落人口实,连带着族中女儿的婚嫁也会受影响。
母亲开口劝我: 如今你也有了孩子,何必再和离呢。
你无公公婆婆,沈翊也敬你,安安分分做着侯府娘子,教养儿子,有什么不好的。
我说不出话来,无措地指着兄长和沈翊: 可是,他们……
我想跟母亲说,那年遇上的劫匪,可能是兄长安排的,是他故意让我摔坏了脑子。
我是个人,不是物件。
我无法忍受自己成了他们的遮羞布,成全他们的爱情。
母亲却说我无理取闹。
5
你阿兄已同我们说过了,是他逼迫沈翊与他在一起。出了这样的事,你作为妹妹,帮着遮掩有什么错吗?
我咬牙道: 可我并没有同意这桩婚事,我当时是个傻子,并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父亲怒斥我: 自古闺房女儿便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让你嫁,你便得嫁,哪有这么多的歪理。
我和你母亲也是为你好,你阿兄早已成家,待我们百年之后,你又何去何从?你闹这一番,是要让我和你母亲在地府里也不得安宁吗?
沈翊是个好孩子,如今也大有长进,于你兄长有益,于家族也是一番助力,你若再胡闹,我便不再认你这个女儿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清父亲和母亲。
我以为他们是爱我的,对我和兄长一视同仁。
可在他们眼里,我只是联姻的工具。
我变成傻子,没有了利用价值。
于是母亲同意我嫁给沈翊。
没有人会想娶一个傻子当主母,沈家虽然落魄,可军中老人还在。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原来在家族的名声和兄长的前途面前,我什么都不是。
可怜我被十多年的宠爱蒙蔽了双眼,直到今日才拨云见日。
我无力垂手,发簪掉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以不再反抗为由,保下了秋水。
被迫梳洗一番,我就去前厅见客。
我挂着得体的笑容,沈翊在我身旁,端的是郎才女貌。
恭维之语不绝于耳,多是在夸沈翊守得云开见月明。
长辈拉着我,叮嘱道: 云舒,你可要好好待沈翊,他为了你可吃了不少苦头。
我如木偶般点头,一一应下。
有人问兄长怎的离席许久,他敷衍过去后,看向这边,有些吃味。
站在沈翊身边的,原本是他才对。
我呆呆坐着,沈翊穿戴整齐,与叔伯谈笑风生,与兄长守礼有节,如最亲近的生人。
任谁也看不出他与兄长曾耳鬓厮磨,你侬我侬,互许终生。
席间,父亲亲口许诺会在官场助他一臂之力。
沈翊中举后,只得了个翰林院修撰,两年未得升迁。
他娶了我后,父亲与兄长在朝中多有帮衬,如今已是礼部侍郎。
听闻,礼部尚书已上奏折,告老还乡。
礼部缺一位新的主事人。
父亲愧疚沈翊被兄长强迫,不得不娶了我掩盖一切,被同僚暗中嘲笑有个傻妻。
这样同他讲,怕是已有把握。
从始至终被忽视,被伤的最深,最后一无所有的,只有我。
5
宴席罢,我被送回院子。
说是我清醒不久,要好好休息。
实则是怕我出去乱说话,将我软禁。
秋水气得撕坏了一张手帕。
沈翊就是个白眼狼明明靠着小姐才得了天大的好处,偏要装出一副委屈求全的模样,惹得国公爷怜惜。
妖人,他就是个妖人。
我低着头,不发一言。
我能说什么呢?
一夕之间,我失去了父亲、母亲和兄长,不得不接受我成为同妻的命运。
往后余生,我要安分守己守在这院子里,教养孩子,将他当做唯一的指望。
我抚上摇篮,孩子躺在里面,眼睛一眨一眨。
苏伯则很喜欢这孩子,比自己的孩子更喜欢。
都说外甥多像舅,他的长相,活脱脱是苏伯则与沈翊结合的。
我学着母亲的模样,哼着歌谣,轻轻推动摇篮。
可他哭了起来,哭的让人心烦。
我只能抱起他,在房中走来走去,哄他入睡。
他的哭声太响了,哭得脸都青紫。
秋水的表情逐渐惊恐,急忙让乳母抱走了。
孩子离开的那一刻,我如梦方醒。
原来我的手一直搭在孩子脆弱的脖颈上。
我做不到,做不到能毫无芥蒂爱他。
对我来说,他是强暴后的产物。
秋水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劲,不顾主仆之仪抱住我,给我最后的温暖。
在我耳边,秋水讲起她的故事。
奴婢从小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家中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弟弟。爹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虽然辛苦,但过得去。
那时,邻家的姐姐被卖进城里,给一个富豪老爷的孩子做童养媳。舅舅为了给表弟筹彩礼,把容貌姣好的表妹嫁给官老爷当小妾。
平阳长公主广开女学,爹娘不顾亲戚们女孩读书无用的劝阻,将我送了进去,我便以为自己不同那些姐妹,要为家中男丁献出一切。
直到后来,弟弟考上了秀才,爹娘把我卖给人牙子,我才知道,是他们听说城里的小姐们喜欢读过书的丫环,人牙子买读过书的女孩,出价高达二十两,而女学读书不花钱。
我闹着不肯跟人牙子走,爹拿起一根柴禾,狠狠打在我背上。他咬着牙,骂我读了点书就不知天高地厚,女子不能传承血脉,便只能为男子卖命。
这就是我的命。
6
秋水说起前尘往事,情绪起伏不定。
最后一句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我不知说什么,只能听她说下去。
我跟着人牙子走,半道上,趁着她不注意,逃进山里,和冬眠的野熊窝在洞里,整整七天七夜。
后来我离开大山,一路跟着逃难的人进入京城,在路边乞讨时饿晕了。
下一秒话音一转,语气变得轻快起来。
我醒来时,是小姐和公主救了我,为我梳洗,还给我换上新衣服。
原来这便是秋水的故事。
秋水替我擦干泪水,微笑道: 后来我就成了小姐的侍女,公主还帮我赶走了闹事的父亲。
思绪飘回十年前。
当时司翎的封号还是柔淑。
我岁,司翎十一岁。
彼时先帝在世,贵妃娘娘宠冠六宫,她是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公主。
于贵妃出身将门,性格直爽,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
司翎常常借着出宫找我的名义,去大街小巷,体验平民的生活。
西街卖馄饨的大娘看我们来,会附赠一碟牛肉,因为我们曾帮她处理了闹事的前夫。
东街卖豆腐的姑娘会送一碗豆腐花,因为我们帮她摆脱了吸血的弟弟。
我疑惑她一个尊贵的公主,为何要帮她们。
母亲教导我各人自扫门前雪,他人的事不要轻易沾染。
司翎把豆腐花拌好端给我,说: 女子在这世上,活得艰难,在家时要服侍父亲,看护兄弟,出嫁了要将彩礼一分不留交给娘家,给兄弟攒钱,还要伺候夫家,而后循环往复。
你看我尊贵无比,上视太子于无物,下受群臣跪拜。可一旦战败,那些跪拜我的臣子,便说我享受万民供奉,自当为万民和亲。若是没有公主,他们就去抢别人的孩子,充作公主,是断断不肯让皇子牺牲的。
大家都是女子,不过是恻隐之心罢了。
她就是这样,不过比我大几岁,所思所想却远超常人。
那天,平阳带着我去了城门口。
那里不仅有流民,还有乞丐。
平阳拆了发髻,涂抹一番,换上破烂衣服,混在其中。
我受不了,太脏了,站在街巷口等她回来。
世家的孩子早慧,即便我不通政事,也觉得今年的难民太多了。
平阳皱着眉,眼睛里透着失望。
我肚子有些饿,发出声响,如此无礼的行为让我觉得不好意思,红了脸。
平阳无奈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 喏,吃吧。
有难民眼尖看见,疯狂扑上来,引起骚动。
暗中保护的影卫出现,拦住难民。
我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下意识地拉着平阳,她紧紧一把将我抱起。
平阳骨架大,我窝在她怀里,像只狸奴。
跑出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