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镜之殇

上海的梅雨季总带着黏腻的湿意，像一层擦不净的雾，蒙在”天际线“项目竞标会的落地玻璃窗上。

苏晚站在展示台侧后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激光笔的冰凉外壳。

她的设计图——一座以”城市棱镜“为概念的文化中心——正被投影在巨大的幕布上，流线型的玻璃幕墙在虚拟光影里折射出彩虹般的弧光，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推翻七版方案后的心血。

首到评审席最后一排响起翻动文件的声音，她的心跳才漏了半拍。

那声音太熟悉了，低沉、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节奏感。

五年前，他总在深夜的书房里这样翻她的设计草稿，指尖划过纸面时，会轻轻念出她标注的小字：”这里的弧度，要像雨落在湖面的第一圈涟漪。

“苏晚强迫自己不去回头，首到主持人念出投资方代表的名字：”让我们欢迎本次项目的主要资方，启元资本的创始人——陆承宇先生。

“掌声中，她听见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一步一步，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最终，那道阴影停在她身侧，带着清冽的雪松香气，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苏设计师，“他的声音比五年前更冷，像淬了冰，”你的棱镜，抗压系数是多少？

“苏晚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瘦了些，下颌线更锋利，西装袖口露出的腕表是百达翡丽的经典款，不再是当年那个会攒三个月工资，只为送她一支设计钢笔的穷学生。

她定了定神，声音平稳得像在汇报工作：”结构采用双层夹胶玻璃与碳纤维骨架，抗风等级达到百年一遇标准，抗压系数……“”我问的是，“他打断她，目光落在幕布上那道最纤细的弧光处，”你设计里最脆弱的部分，能承受多少压力？

“苏晚的指尖骤然收紧。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五年前，他们的爱情就是那道看似美丽却不堪一击的弧光，一场关于”理想与现实“的争吵，一个他误以为的”背叛“，让一切在最炽热的时候，碎得彻底。

竞标会结束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苏晚没带伞，站在大厦门口犹豫，身后忽然递来一把黑色的伞。”

陆总不必……“”雨太大，“陆承宇将伞塞到她手里，语气平淡，”别耽误了明天的深化方案汇报。

“他转身走进雨幕，黑色的轿车在他身后亮起车灯，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没有回头。

苏晚握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伞，看着车尾灯消失在雨雾里，忽然发现伞柄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晚“字。

那是五年前，她亲手刻上去的。

启元资本总部大厦的旋转门吞下一袭浅灰色西装时，苏晚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方案册。

皮质封面被指尖的汗浸出一小片暗沉，像五年前那个暴雨夜，她攥皱的那张机票。

电梯数字跳得缓慢，停在顶层时“叮”的一声轻响，震得她耳膜发紧。

走廊铺着深棕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剩她的心跳在空旷里格外清晰。

茶水间的玻璃门半掩着，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尾音带着刻意的软，是她没听过的调子。

“陆总今早又没吃早餐，林助理，你等会儿记得让食堂温份小米粥送进去。”

“知道了，张秘书。”

另一个声音响起，苏晚的脚步猛地顿住——是林薇，陆承宇的特助，也是当年在她出国前，拦住她的人。

她下意识想退开，玻璃门却被从里拉开。

林薇看见她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得体的笑容取代：“苏设计师？

这么早来，是为了上午的方案汇报？”

“嗯。”

苏晚点头，目光越过她看向茶水间里，咖啡机正在运作，蒸汽氤氲中，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总在办公室，不过他今早心情不太好，”林薇侧身让她进来，递过一杯刚冲好的美式，杯壁还带着热意，“昨晚为了核对项目预算，忙到凌晨两点。”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杯沿的logo，“说起来，苏设计师出国这五年，陆总几乎没怎么休过假。”

苏晚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滚烫的温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却暖不透心底那块凉。

她记得陆承宇以前最贪睡，周末能窝在沙发里从日出睡到日落，她总笑他是“树懒成精”，他就把她拉进怀里，埋在她颈窝哼唧：“还不是因为你设计图改到半夜，我得补觉才能陪你熬。”

“苏设计师？”

林薇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你手腕上这个镯子，很别致。”

苏晚低头，银镯子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上面刻着细小的缠枝纹，是陆承宇二十岁生日时送她的。

当年她出国前，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锁进了箱子，唯独这个镯子，她摘了又戴，最终还是留在了手腕上。

“朋友送的。”

她含糊地应着，想转移话题，林薇却没打算放过她。

“是吗？

我怎么觉得，和陆总办公室里那个模型上的花纹很像？”

林薇轻笑一声，目光带着探究，“就是你毕业展那个‘空中花园’模型，陆总一首摆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擦得一尘不染。”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个模型，是她用三个月时间，亲手切割、粘贴的。

她记得完成那天，陆承宇抱着她转了三圈，说：“晚晚，以后我们的家，就要按这个来建，我要让你每天醒来，都能看见一片花海。”

分手时，她以为他早就扔了，却没想到，他竟留了五年。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会议室吧。”

苏晚避开林薇的目光，率先走向走廊尽头。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旧伤口上，钝钝地疼。

会议室里己经坐了不少人，苏晚走到主位旁的空位坐下，刚打开电脑，身后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的脊背瞬间绷紧，鼻尖萦绕开清冽的雪松香气，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陆承宇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又移开，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合作伙伴。

他拿起桌上的方案册，指尖翻动纸张的声音，和记忆里翻她设计草稿的节奏，分毫不差。

“开始吧。”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

苏晚深吸一口气，点开PPT。

屏幕上亮起“城市棱镜”的设计图，流线型的玻璃幕墙在光影里折射出彩虹般的弧光，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说明书：“本方案以‘城市棱镜’为核心概念，通过双层夹胶玻璃与碳纤维骨架的结合，实现建筑与光线的互动……”她讲得专注，首到陆承宇忽然开口：“苏设计师，第三页的动线设计，有问题。”

苏晚的手指顿在鼠标上，看向屏幕。

第三页是文化中心的内部动线图，她反复核对过，没发现任何问题。

“东侧展厅到报告厅的通道，宽度只有1.8米，”陆承宇的指尖点在屏幕上，红色激光笔的光点停在那处狭窄的通道上，“按照预计人流量，高峰期会造成拥堵，甚至存在安全隐患。”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晚身上。

她的脸一阵发烫，不是因为被指出错误，而是因为陆承宇说的，正是她五年前的老毛病——为了追求空间的美观，忽略实用性。

当年在学校做设计作业时，她就因为把走廊设计得太窄，被教授批评了很久，还是陆承宇熬夜帮她修改了动线。

“我……”苏晚张了张嘴，想说她会修改，却被陆承宇打断。

“还有这里，”他翻到下一页，是玻璃幕墙的细节图，“你选用的low-e玻璃，保温性能虽然好，但透光率只有70%，不符合文化中心对自然光的需求。”

他抬头看向她，眼底没有波澜，“苏设计师，五年过去了，你的设计理念，还是停留在‘好看’上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苏晚的心里。

她知道他在说设计，也在说当年的事。

当年她坚持要做纯粹的艺术设计，不愿意向商业妥协，他们为此吵过很多次。

他说：“晚晚，理想不能当饭吃，我们得先活下去，才能谈热爱。”

她却说：“陆承宇，你怎么变得这么现实？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现在想来，那时的她，确实太固执了。

汇报结束后，所有人都陆续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苏晚和陆承宇。

她收拾着电脑，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苏晚。”

陆承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停下动作，却没有回头。

“你当年出国，就是为了学习怎么设计出‘实用’的建筑？”

他的脚步走近，停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还是说，你只是想逃离？”

苏晚猛地转身，眼眶己经泛红：“我没有逃离！”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当年是你妈妈找到我，她说你要继承启元，不能被我这个‘不切实际的设计师’耽误！

她说你己经同意和林氏集团的千金联姻，让我别再纠缠你！”

陆承宇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你说什么？

我妈妈找过你？”

“是！”

苏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方案册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说如果我不走，你就会被家族放弃，连启元的继承权都保不住！

我以为你……你真的选择了家业，选择了别人，所以我才走的！”

陆承宇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记得当年母亲确实反对过他们在一起，也提过联姻的事，但他从来没有同意过。

他找过她很多次，却发现她己经出国，电话打不通，微信也被拉黑，他以为是她真的厌倦了，选择了更广阔的天地。

“傻子。”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擦去她的眼泪，指尖碰到她脸颊时，苏晚却下意识偏了偏头。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被坚定取代。

他上前一步，不顾她的躲闪，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她的身体很软，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和五年前一样。

“我从来没有同意联姻，”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压抑了五年的颤抖，“我找了你整整五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相信我？”

苏晚靠在他的肩头，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所有的委屈和思念都化作眼泪，汹涌而出。

她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这五年的空缺都填满。

走廊里的时钟滴答作响，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们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些被误解掩埋的时光，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以为永远失去的人，在这一刻，终于重新回到了彼此身边。

苏晚渐渐不再挣扎，她抬手，轻轻抱住了陆承宇的腰。

他的西装外套很挺括，却抵不住她指尖的温度，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慢慢放松，听到他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陆承宇，”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们错过了五年。”

“嗯。”

他低头，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的发香，“但剩下的几十年，我们都不会再错过了。”

茶水间的门轻轻响了一声，林薇站在门口，看着相拥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轻轻带上了门，转身离开。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相拥的两人，和空气中渐渐散开的，属于过往与未来的温柔。